炸地瓜角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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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羊】相思垢

我玩的时候天工索野还能用呢

Bug一大堆还请略过

 

楔子

洒扫的道童偶尔窥得誉清宽广袍袖之下露出的朱色手串。

那串相思子细小圆润,大概是经常被人置于手中把玩因而显得富有光泽,虽是隐约透出,在一众白色的布料中却显得异常扎眼。佩戴者是一名并不适合这般坠饰的男性,因而这物一向被于护手掩着,并不为人所知。

不久前,他受托斗着胆子问上一句,道长为何还未找到心仪的姑娘。话语间三分玩笑七分探询。

而那之后,这个问题再也没有从他的口中说出。

仿佛被那串珠子带着的艰涩的气息,缠上了喉舌。

 

天街灯市。

这是誉清下山游历的头一年,虽说周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天空中不间断盛放着的烟火与街边的花灯将整条街照映的亮如白昼,然而上元佳节,师门与亲友皆不在身边,独自一人逛这灯市,竟显得有些凄凉了。

誉清不是耐不住寂寞的人,但这与华山纯阳宫中冰雪不一样的寒冷多少令他有些不适应。

“啪嗒。”

他的思索被东西落地的声音打断,下意识拉住身前人宽大的衣摆。

转身的青年穿的是万花谷的深色衣袍,腰间插一支白玉笛。

誉清此时才看清地上落着的是把半月形的小巧木梳,梳柄系着一串红豆一把流苏,看款式赫然是一位姑娘家的贴身物事。

正忧虑自己怎么拉错了人,万花谷的青年拾起木梳收好,向誉清道谢。

“多谢这位道长,这梳子于我是重要之物,若不是因为道长提醒,恐就丢在这里了。”

这青年因为鼻梁高挺显得五官凌厉帅气,笑起来眉眼倒是一派温和。

誉清这么想着,就给人打着相逢即是有缘的旗号拽到一旁的茶馆中。

西山白露回味温香,纯阳看着不住夸赞着的万花,也不禁多饮了几口。

“在下万花谷杏林弟子夏绎,请问道长怎么称呼?”

“纯阳清虚,誉清。”

 

或许这世上总有些意料之外的遇见要延展成存在许久的关系,本以为只是闲聊后互通姓名,以后能在话题中说出“啊那个人啊,我见过”这样的话来的二人,又在饮茶之后一同去乘坐了夜舟。

水道两旁的岸上摆着密密的花灯,做成花卉或是双鲤之类吉祥而美观的形状,檐下垂挂着的被风吹动的烛火与空中绽放的烟火一同闪着晃晃悠悠的光。

小船也被艄公撑起,在这边并不宽广的水中缓慢向前。

誉清想抬首看那被花火衬着的十五明月,却在中途对上万花墨玉似的一双瞳。那眼自不如月明亮,但此刻映着道边绚烂的灯火,桌上隐约的烛火。而在这跳动着的火光之中,誉清找到了自己的身影,如同粼粼水波里圆月的倒影。

仿佛一切都应如此顺理成章,两位来此不同门派外出游历的青年因为一串相思子而相识于上元的灯下,而今后也将策马相伴于江湖的月下。

夏绎是离经弟子,此回并不是他初次出谷游历。此前他凡过一处,便会搭设医庐替人问诊而所取不过毫厘,因而两人所道之处,常遇上许多曾经受过夏大夫恩惠的人。誉清往往与人切磋回来,便能看到住处前围着一拨等着看诊的病人,而在那个被屏风围着的桌边,难得挽起发的万花正将使用后的银针小心翼翼收纳到袋中。

见他回来了,弯起唇角一笑,便代替了言语。

誉清这人像块冰,捂得热了便会融进那摊墨色中,混熟了就总是喜欢拽着万花宽大的袖袍,说今天自己在城里见了什么。胜了切磋之人几招之类,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而夏绎听了就笑着应答一二,等他继续讲下去。他仿佛一如初次相遇那般笑着,话不多,笑起来温和,如一汪深潭,无论往其中投掷何物,也无法见底。

“道长你知不知道大夫可有心仪的姑娘家呀?”

有个小姑娘总在此处晃悠着,性子又活泼,还做得一手好点心,渐渐就与誉清混熟了,平常也能打趣上说上那么一两句。

夏绎医术好,长得也俊俏,又总是笑着的,因而比总是冷着脸的道长更受欢迎些。

而这姑娘却是头一个敢于像“冰块脸”打探消息的人。

誉清从未留意过此时,被人一问,又想起上元灯下那串落了地的相思子。

朱色的小粒被穿在半月形的木梳上,被人拾起时还发出细细的轻响。

这显然是一个姑娘的贴身物事。那显然不是一个男人的贴身物事。

第一次见时誉清满心都是无措,而现在想来,心境却完全不一样了。

“有的罢。”

他这么答道,就见着小姑娘的唇角如自己一般塌了下去。

 

“所以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贴身带这种小姑娘的玩意儿?”

誉清并不饮酒,此回却给万花见着了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他摸出万花怀里那把梳子,将手腕往那链子里头塞。

烛光下那串赤色的小圆珠排列的密密麻麻却又恰到好处,把誉清的腕子衬的雪似的白。

不知是因为问题还是因为眼前之景,夏绎沉吟良久,就在誉清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道:“这是师父捡到我时与我贴身放着的,想来是生母所留之物,便总随身带在身边。”

那声音还是夏绎的声音,只是少了些温度,不复往日那般温和。仿佛一朵夏花,未经受秋风,忽得被冻在了漫天的冰雪中。

夏绎说完,只觉得腰后被一双手抱的死紧,背上也湿了一块。

“无事无事,反正那么久以前的事我也记不得了。”

他忙转过身搂住誉清,本想安慰,未料到说出口的话令纯阳脸色有难看了几分。

那总是与他谈着世间诸事露出或自得或促狭或欣喜笑容的脸贴在他白色的里衣上,正把它浸湿成深色。

夏绎拍着誉清的后背,偶尔能听到怀里传来的压抑着的喘气声。这声音带着主人过往的伤痛与今朝的懊悔,如绣娘最锋利的针,一针一针绣在夏绎心中的这块布料上。

次日,来看诊的病患都得知了大夫出门不在的,然而那位一向与大夫关系亲昵的小道长也不知情。

誉清翻遍自己的记忆,只想起那个靠在万花怀里的丢脸的夜晚,和独自一人在对方房间里清醒后放在桌上的留书。

万花弟子落笔磅礴大气,七个字错落有致地占据了铺满几案的一张纸。

“我出门一趟。夏绎。”

落款的右下角,是一方红印。

 

誉清也没想到万花走得仓促,归来也匆匆。

“往日里你总说万花谷弟子一身黑,不若骑白马潇洒好看,今天我才知了这深色衣裳的好处。”

见到他时,夏绎那身常穿的衣袍粘了好许尘土,仿佛在地上滚了一般。而那马,细看也好不上多少,一改往日精神,颇有一副夜奔了几十里的沧桑样子。

万花进了屋,不复往日作态,往塌几上斜斜一躺,远远朝刚迈过门槛的誉清招招手。

纯阳走近,觉着腕上一凉,低头一看,便是一圈细而圆的朱色。与夏绎那一串一样又不一样,虽都是赤红透亮整齐排列在穿绳上,这串相思子却还带着晨露的水汽,仿佛才离了自己的栖身之地。

夏绎迎上誉清探寻的目光,难得有些拘谨。

“昨日见你这般戴着甚是好看,便……”话未说完,转过了头,仿佛要去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

两人都是心思通透的人,无须说的太过清楚,只要拨去了遮蔽着的云尘,便能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了然于心。

“多谢。”

誉清笑道,去握那捏着木梳的手。

然而那相思子手串毕竟是女子所佩多些,夏绎拿着把木梳都遭了误会,誉清只得把它贴身带着,平日里用护手遮掩,因而也难免常常盯着手腕处呆滞或傻笑。

虽说两人互通了心意,却没有人用明确的言语点破。并非这对两人来说太过矫情,只因夏绎开口几个字誉清便能心领神会,而那相对的眼神往往能读懂一切。若是说穿了,未免太过炽烈,把人烧得红彤彤如秋叶下蒸熟了的虾蟹便不好了。

叙事的人说着随时光流转的时候,长安城的落叶已经铺满了地面,被马蹄踏上时会发出清晰的脆响。

 

而在这转瞬即逝的短暂时光里,誉清还是下山历练的普通纯阳宫弟子,夏绎也没有成为救济苍生的名医,两人自相逢以来所历不过半载。

秋风肃杀,吹来北边的战事与万花谷急召的书信。誉清来不及相送,夏绎已踏上归程,去的地方,是他说上许多遍的,要带着誉清一起看的四季如春繁花似锦的青岩。

纵使已经相处过了许多的日日夜夜,直到临别仓促,两人才发觉,还有万千话语未曾叙完。

夏绎坐在那被誉清抱怨过不潇洒的枣红马上,向下望的视线依然不失温和,如一潭蓄满池的深水。

“等我。”

他说完,便只剩一个渐渐消失在远处的背影。而一向对他吐出的字句心领神会的誉清今回,竟不明他说的是等我归来,亦或是别的什么。

几月后,誉清等到一封信,信上有与留书上一般的字迹,和熟悉的一方红印。

字里行间,无非是报平安以及其后发生一系列琐事,期间偶有几句短叙了近来的战事。

誉清想起与夏绎并排躺着的某个夏夜,万花握着他的手,在虚空中描绘。

晴昼海开出的成片的繁花,从三星望月乘坐凌云天梯登上摘星楼赏月,画圣在仙迹岩点瀑布珠花,岩旁池内载满荷花。

“华山相聚青岩并不遥远,若有机会,这些景致与你一同回谷一看。”

说完,誉清的手在黑暗中触上翘起的唇角,是无比熟悉的弧度。

誉清提笔回了信,信的最后写着,我去寻你。

随后觉得不妥,又把信使叫了回来,划去了最后一行。

 

夏大夫走了,小道长也要离去。乡亲们送走这位虽然不喜多言却为乡里解决了盗贼之忧的纯阳弟子,内心颇有不舍。而这之中,以那些年轻姑娘内心的伤痛尤甚。

誉清架不住盛情挽留,第二日日中才得以离去。他迎着北方吹来的寒风连夜而行,终于在十几日后到达了四季如春的青岩。

群山之间绿树葱茏掩映,仿若世外桃源,一如万花当初的描述,甚至更为生机。

 

也只有此地,才能养出那般的人吧。誉清想着记忆里的人,和他所描述过的景,这么感慨着。
“夏绎师兄已于昨晚出谷了。”得知誉清的来意,守天梯的弟子这么说道,语气中有些许遗憾。

听其所言,是因着战况紧急,夏绎作为药圣首徒的弟子,已自请随军出行。

“不过既然是师兄的友人,自远处道来,虽然师兄恰巧不在谷中,也请容许由我等相伴一游。”与誉清说话的弟子道,万花纯阳两大门派本就相聚不远,又是同门师兄交好的友人,态度自然也十分友善。

晴昼海开出的成片的繁花,从三星望月乘坐凌云天梯登上摘星楼赏月,画圣在仙迹岩点瀑布珠花,岩旁池内载满荷花。

这一切的一切,誉清自夏绎的口中听说,如今得以一一亲见。只可惜,唯一没有实现的,不过是‘一同’。

行至三星望月,两人遇见了名为防风的信使。他拦住誉清身旁的小弟子道:“是你夏绎师兄的信,要是早到一日便好了,现下只能麻烦你送到他住处去。”

誉清瞥到封口的拓印与字迹,赫然是自己发出的那封。

你也来迟了吗。

自己特意划去了最后那行字,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人比信先到的情况,只可惜无论是人还是信,都没有见着收信的那个人。

 

“若是夏绎师兄回来了,我会马上与他说的。”被打着包票的万花弟子送出谷后,誉清回了纯阳宫,向师门中人讲述自己在外游历的这月余日的见闻。纯阳宫与他离去时毫无二致,依旧被覆盖于漫天的白雪之中,而他回到宫中的生活也与往常一样,习剑扫雪偶尔与同门切磋闲聊。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大概是誉清自己的那片雪白中,生出了等候春息的花蕾。

门派中也有前去军中支援的弟子,有些回来的时候带着永远无法痊愈的伤,而有一些,再也未曾归来。

看到此般场面,誉清那表情本就不多的面孔又更冷了几分,知情的同门就安慰到:“师兄你认识的那位大夫应是随君给人医治的,想必不在前线不会有大碍。何况就算是万花离经弟子,也是有几招自保之术的,便不要太担心了。”

然而直到外边也与华山上一般被覆上皑皑白雪,也依旧没有那个人的消息,只听得长安丢了,玄宗的军队连夜往东逃去了。

而这世间偌大,誉清也不知那万花身在哪一支军队里,又向着哪一出去了。

他可能不知道我回了宫中,这才没有来信。

对于断了的音讯,他也只得找上借口宽慰自己。

 

待冬去春来,封山的积雪融了一二,誉清再也等不住,独自去了青岩。

谷口的弟子还记得他,称他‘上次的那位道长’,面色有些难看。

“师兄自上次离开便没有归来,我们也不知……”说着说着,便给哭腔打断了,哽咽着无法继续言语。

他随着万花弟子来到夏绎的居处,床边的几案上放着那封未拆开的书信。誉清拿起那封自己寄,却终究未被收到的信,信上被吹散的灰尘飘于空中,又落在无人可知的角落。

信的末尾,是被涂去的一滩墨迹,光是看这痕迹,无人可知原本写的是什么。

而见过这封信内容的,自始至终却只有写下他的人。

誉清记得很清楚,夏绎离去的那天,万花望着他,开口说道:“等我。”

而他执笔,在纸上落下“我去寻你”。
离去的背影,终究随着马蹄声远去,涂抹的墨迹,也终究成了炉火之中的一撮灰烬。

 

誉清与引路的弟子道别,骑上马,又是那个下山游历的道长。

他沿着一样的路,前往曾经停驻数月的村庄,看见路边搭设的医庐破败的招牌,忽然想起那个人念叨着自己拜师入谷所发下的誓言的声音。

“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愿普救众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如记忆里的晨钟,清缓却庄重。

这是他的理想啊。

誉清这么想着,想着夏绎进入军中,大概也是因为这一切。

春风不若寒风刺骨,可吹拂在面上,泪竟流下来了。

誉清用袖子掩着脸,就听得一人自背后唤道:“小道长?”

 

曾经熟识的村人领到他过去的居处,那儿已经换了新的主人,看屋内陈设,应是一对新婚的夫妇。

“这信是寄给道长的,可惜不知道道长去处,便只能一直这么放着。”

 

誉清见村人手中厚厚一叠,皆是熟悉的封纹样式,忙接了过来。

在这之中,最后一封显得尤为沉重,想来是塞了什么东西。

誉清打开一看,忽得怔住,手中东西也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是一把木梳,大半都烧毁了,齿也没剩几个,勉强看出半月的形状来。本来挂坠子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不知那串相思子是断了散落了还是怎么了。

一张细小的纸片飘着落下来,那纸片那么小,又细又软,在地上蜷成一圈儿,其上字迹也歪歪扭扭的。

可誉清就是那样看清了那纸片上的字。

“别等我了。”

还有。

“对不住”。

 

尾声

许多人在战乱时向这小小的道观寻求庇护,也有许多姑娘因此对这观中剑术高超的道长心生情愫。

洒扫的童子只知道道长对一位姑娘十分关心,而那姑娘并无什么过人的美貌或才华,若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经历的话,只是姑娘的家乡曾经作为唐军的驻扎地,曾有幸收到一位大夫的帮助治好了身上的顽疾,而之后又侥幸从敌人偷袭的大火之中逃生罢了。

多年后,唐军终于平定了叛乱。元宵又再度有了天街灯会。

这道观唯一的道童也破例得了一天的空闲前去观赏花灯。

乘坐小舟经过街边的时候,他在桥上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黑白相间的道袍却没有带护手,手腕间有若隐若现的红色。

誉清手上提着盏莲花形状的手扎小灯,烛火晃悠着似要将油纸点燃。

行过街口,一人匆匆经过,撞到誉清的身侧。

“抱歉抱歉。”

在这仓促的道歉声中,那串刚刚被扯断相思子落了满地,在石板的尘土间滚了滚,再也穿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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